“楠本,佑也。”
媒体的灯光再次疯狂地闪耀起来,甚至有观众尖叫起来。
白色正装的少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以优雅的姿态,重新站在讲台上,耀眼如宝钻的容貌,是在场最闪亮的风景。人们激动地望着屏幕,期待着凑舜即将说出的话。
凑舜扶正话筒,只说了两句话。
“你所见到的,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相信你们是善良的,有心的,也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
然后凑影帝对着摄像头,微微鞠躬,神色庄重而肃然。
人们看出了他的诚意,报之以一时的沉寂,然后下一秒,各式各样的弹幕再次爆发式冲击而来。这一幕让许多粉丝流下眼泪,受到震撼的人,不知几许。
而这次轩然大波,也将再次被刷上热搜,但是这是以后的事情了。好好一场产品发布会,中途画风突变,可怜的主持人不知道被挤到那里了。
主办方心情复杂地要送走凑舜这尊大神的时候,发现瘟神三人组又多了一人,还是个落魄青年似的家伙。产品经理跟川泽有些交情,对于被搅黄了的产品发布会,只是晦气地摆摆手,没追究太多,然而脸色依旧不太好。
川泽景更一脸内疚,牵着经理叙旧商谈去了琉璃表示她还要研究,先回秘密组织了。
楠本佑也偷偷瞥了一眼凑舜。
少年正在整理袖子,他已经换回被咬破的白衣,面容冷肃,顾盼间气势凌厉,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更让楠本觉得他不一般。很多问题塞满他的心,他想要寻求答案。
“凑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楠本佑也期期艾艾地道。
凑舜望了他一眼,停止了动作,“可以。”
楠本低着头道:“我想知道,凑先生……您为什么会雇佣我呢。”
明明他只是个平凡人不是吗,甚至初次扮演凑舜时,他好几次还差点穿帮。
纵观楠本楠本的半生,他就是掉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
他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样貌,也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平平凡凡,出身低微,家里没钱上学,初中辍学后,就只能辛苦奋斗。他在餐馆洗过碗,在学校当过保安,送过外卖,做过维修,做过无数种底层人可以拼搏的职业,但他没能富裕,经常因为交不起房租而被赶出房子。
有的人,生来腰缠万贯有的人,生来一贫如洗。
当夜幕终于降临,他被房东赶出房间,挨饿受冻地横躺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只有一两张破报纸御寒。他冷得睡不着觉,这时他望着夜空的星子,心中感到很悲伤,想着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自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幸运可言呢。他只能抱着自己,等着睡着,睡着了,就不用怕冷和饿了。
然后等到醒来,他会继续活下去,无论怎样,他不会放弃。
百般周折,他最终来到一个小剧组当临时武替,干得很辛苦,但只要有报酬,他就心满意足了。
连谋生都成问题的他,没资格谈理想。
那时是初春时节,枝头的迎春初绽,死囚徒还没有放映,凑舜还没有轰动整个东瀛。平平常常的一天,仍有些料峭的寒意,他刚打过一场,热得出汗,坐在角落里喝着水,琢磨着自己能挣多少钱。
也是这一刻,成为他一生的转折。
“想摆脱现在的生活吗?”有人问他。
楠本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墨镜男帅气地倚着棚子站着,穿着一身勉强算是贵气的银灰色外套,可是他脚下踏的一双夏季破旧凉拖,暴露了他也是个穷光蛋的事实。
楠本低头,神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玩笑,呵。”墨镜男打量他,似乎对他十分不敢苟同。他伸手摊开一纸合同书,慢条斯理道:“这不是玩笑。我是川泽景更,演艺圈最无所不能的经纪人。只要你签下合同,成为一位演员的专属替身,替我们工作,我保证你不再过穷苦日子。”
楠本迷惑地望着他,突如其来的幸运飞降,令他不知所措,更有些心存怀疑。他是被命运选中了吗?
一个穷光蛋,向自己保证说,一定会给他报酬。这并不可信,而且很可能是诈骗。但是不知为什么,抱着一丝希望,楠本只是说要仔细想想。
他犹豫不决地回家,犹豫不决地思考了一个晚上。
当他环视四周,发现他的家没有木质的衣柜,没有柔软的沙发,只有角落里的硬板小床,家徒四壁,室如悬磬。穷苦的生活还没过去,这么下去,他一生都会是个穷光棍。
是要这么贫苦下去,还是要抓住罕见的机会?
他打电话给川泽,说,我同意了。
“带上光学模拟器,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凑舜。”
他站在巨大的镜子前,有些恍惚,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完美无缺的脸庞,堪称绝无仅有的一张容颜。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这还是他自己吗?他有种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感觉。
他代替凑舜,在每一场通告里出场。起初,他很紧张,也很害怕穿帮,但后来他渐渐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即使他演的不像,但是群众根本不熟悉真正的凑舜,也就不知道他是冒牌货。
他知道,自己不是凑舜,没有凑舜臻于完美的容貌,没有凑舜惊才绝艳的演技。
他只是个平凡人。
“为什么是我?”他向川泽景更,问了他多次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川泽感到好笑,随口打发了他,“我怎么知道?选你的,是凑舜。”凑舜泛着奇异光彩的眸子凝视着他的双眼,很久很久,并没有回答。
“凑先生……”楠本很不安,他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小声地想再问一次。
“答案,就在你自己身上,需要你自己找到。”凑舜忽然说,“你只需要知道,你很好,那就行了。”
楠本猝然抬头,惊讶地望着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个穷小子说,你很好。
当凑舜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楠本是受宠若惊的。这让他油然生出被尊重的喜悦。毕竟就连川泽,都记不住自己的名字,琉璃更是直接“那个替身”,“那个替身”地喊。
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世上,人们对没钱的人不屑一顾,吝啬一句安慰。
凑先生,却鼓励他说,你很好。
“真的很谢谢您。”一瞬间一股暖流充斥心间,带来莫大的感动,他眼眶有点湿,对凑舜深深鞠了一躬,“我会努力找到答案。凑先生,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澄清黑料的事情,也拜托你了。”凑舜平静地说:“夜很深了,回家休息吧。”
他第一次遇见楠本时,楠本正在辛苦地挥洒热汗,武替的工作牌很累,有时候他会从高处摔下,有时候他会受伤,有时候会受到责骂,但这经受着一切的楠本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坚毅地努力地去做。
这一瞬间他选定了这个人,他知道,楠本,能做好他的替身。
他拥有真正的美好,那是一种深深绽放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天顶的白色灯光,照亮银白色的地底空间。
透过研究室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琉璃埋头苦干的身影。凑舜赚来的钱一到账,她就开始忙活升级i处理器的事情,她废寝忘食把自己塞在实验室里已经半个月了,如果不是今天川泽拉她出来,她甚至打算继续干半个月。
毕竟,i的运行速度实在是太不堪了。
川泽一边慢条斯理地啜饮着一杯茶,一边随手将一沓装订好的剧本,推到凑舜面前的白桌前。
凑舜坐在白色的柔软沙发上,拿起剧本,首先望见的封面上黑色大字,他有些感兴趣地念出声,“狼刀?”
“你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基本没人敢给你递橄榄枝。狼刀这部电影,是拍无罪的佐藤导演大力推荐你演的。”
在凑舜的印象中,佐藤是一位相当卓越的导演,对自己的工作具有超乎常人的热情,要求也很高,这也是他曾经两次获得东京樱花大奖的最佳导演奖的原因。
川泽为无罪的试镜做足了功夫。
他利用云厝川黑道的关系,联系上一位跟佐藤有旧的圈内知名人士,一番折腾,获得了他的认可,搞到了推荐信,然后通过这层关系将资料送到了佐藤导演手上。
凑舜试镜的时候,最先望见的就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睛却炽亮的老人。
佐藤导演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他的资料,又翻了翻推荐信,脸色和缓了一些,但依旧有些嫌弃,也许他心里在想,不过是个小毛头,能有什么演技。
他已经熟读了剧本,对于囚徒的心态有自己的理解,于是当导演出题的时候,他入戏了。
当他清醒以后,抬头望见的,是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的佐藤导演。
“先生,我的演绎您是否满意呢?”他微笑问。
佐藤导演挑不出错,只能吹胡子瞪眼,可他最终点了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眼里的光却跳跃着喜悦。
进组之后,起初佐藤还能指导一二,到后来已经能指导的话却已经山穷水尽了。凑舜总能令他满意,或者意外。佐藤导演对他的赞赏,越来越开始狂魔化,每当凑舜演技爆发的时候,他总会一顿夸耀,仿佛凑舜是他亲儿子一样。
后来他才了解到,佐藤导演终生未婚,也没有儿子。“这次狼刀也是佐藤负责导演的。”
川泽缓缓把茶盏放在白桌上,神色甚是怡然,带着一丝温雅的笑容。
“剧本讲的是一位战国时代的武士,历尽波折去斩杀霍乱国家的怪兽祸缠的故事。这部电影主要探讨武士道,绝非一般的二元对立,反而巧妙地将善恶颠倒展现。是一部不错的电影。”
川泽说着,瞥眼望向研究室,注意到那里嘈杂的声音,已经逐渐恢复平静。
研究室的门霍然洞开。
一股难以言说的硝烟气息从研究室内传出,那感觉,仿佛琉璃在里面与仪器大战了三百回合。
琉璃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门内蹒跚而出,宝贝似的抱着一块方形的大块仪器。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她小心翼翼地走来将它放在白桌上,搁稳后,总算松了口气,一股脑将自己砸到沙发上,呈“大”字躺着。
“总算完成了,我这几天快累暴毙了。”她也很受不了。
“这是……”凑舜打量着白桌上箱子般的大块。
琉璃先是气若游丝地道:“i的新处理器,还安装了稳定性芯片,这下它的性能可以提高了。”
她越说越高兴,火力全开地坐起身,再次津津有味地介绍起来,“处理器是全新的,采用了全新结构,如果再装上一些升级组件,运算速度甚至能超过夏川家的人工智能大脑莫里斯。”她对自己的发明很自信。
川泽说要缔造比莫里斯更高级的智脑,因为贫穷,这个目标离他们很远,但是只要一步步先前走,总有到达的一天。
“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整。”稚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口齿清晰地报时。
这些天琉璃新整理了它的发音系统,至少不会再有杂音。
在沙发上小憩片刻的琉璃,发现已经是深夜。她望着凑舜,他还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看剧本。琉璃觉得很疑惑,问:“舜,你今晚不去找那个女孩了吗?”
凑舜翻书的动作一僵。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被揭穿后的尴尬和狼狈,干咳了两声道:“你怎么知道。”
“跟着你的蓝眼都拍下来了。”
“似乎是个女孩子吧。但是奇怪的是蓝眼拍到的她的镜头都很模糊,只能看到她黑乎乎的。你每天晚上都去找过她,偶尔说上几句话,不过她好似每次都没有记住你呢。”
凑舜无意识地翻着书,心有些乱,轻声道:“她是一位强大的异人。”
然后凑舜沉默了,琉璃般双眸里的光华逐渐黯淡,任琉璃怎么调侃,他不再言语。
他想起那晚的雪花,落在脸颊上有着冰凉的感觉。
没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会在中央公园出现,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只是一团模糊的暗影。
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逐她的身影。
他偶尔会过去,跟她攀谈几声。她微笑着回应,眼神却从不落在他身上。她只是平静地望向远处的夜空,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自夜空降临,接她离开。每一次,她都记不住他,每次相遇,他之余她,只是个陌生人。
她等的那个人,终究会来接她的,而自己,也许会被她彻底遗忘吧。
也许,自己该退场了。
蓝眼旋转着,从瞳孔中射出光,投影在虚拟屏幕上。
夜晚光线很暗,画面也很模糊,远处依稀有个很暗的身影,很纤细,也很孤独。一点蓝色的光飞过屏幕,川泽盯了很久,才知道那是一只蓝色的蜻蜓。
看到这里,川泽的瞳孔微微一缩。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祸缠时一种古时候的怪兽呢。似乎是在平载时代开始流行起来的吧。遇到它的人,即使是看到它,都会被灾厄笼罩起来,是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的厄兽哪。”川泽状似无意地道。
他翻了翻琉璃常看的那本太平风土记,盯着画着怪物人头鱼身的诡异模样,和它如蛇藻般的长发的插图,意味深长地说:
“舜,小心被它缠上哦。”一片广阔的沼泽地。
天光已然放亮。这里遍布黑色的淤泥,人一旦陷入就无法浮出。枯黄的杂草到处蔓生。粗大的树根弯曲拱出泥面,然后再次深入其中,大树向上伸展,灰褐色的枝丫试图将天光遮蔽。
这里是荒原东方,沼泽临近着云厝川的河水,再往南走五六天,就是云厝川的海岸城市区。
那只绿色的怪物虚弱地蜷在岸边,伸手捂住腹部那道深长的伤口,即使已经过去了半个夜晚,那里却依旧有少许的血不断流出。他稍微一动,就会牵动伤口,痛苦难当。
他沉默地缩着,享受着世界施舍给他的一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轻巧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普罗透斯猛地竖起耳朵,只听“嘎吱”地一声,那人似乎踩断了一根树枝。
沙沙的脚步声,很慢,但是在一步一步地接近。
是来追杀他的人吗?普罗透斯绿色的脸上早已充满惊慌,他顾不得疼痛,迅速挪动身躯,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
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最终停驻在不远处。
他听到一声悠悠的叹息。
那叹息,似乎凝聚了满心的惆怅,充满愁绪与忧思。
一声低低的喃语,轻轻随风传入普罗透斯耳中,“你在哪……”声音轻柔,分明是少女的音质,不像是敌人。
绿色的怪物怯怯地从树后露出半个头,然后很快缩回。然后他又露出一只眼,悄悄地窥探着沼泽里的情景。
眼前的事物很模糊。
那同样是一道模糊的暗色影子,站在黑色污泥上,却没有下陷。
一道道蓝光,幽幽缠绕这抹暗影,翩翩地舞动,那是无数散发着蓝色荧光的蜻蜓。
她轻轻地迈步,黑色的裙袂飘过黑色的沼泽,漂浮般向前行走,姿态美丽得像是黑色的莲花在摇曳。
然后忽然驻足。
风吹起她的裙袂,她缓缓望向普罗透斯的方向,轻柔的声音,带着迷茫的语气,“谁?”
普罗透斯骤然缩回脑袋,全身贴在大树上,心跳如擂鼓。这时,他盯着,一只蓝色的蜻蜓,从他身前划过,振动透明的翅翼,停在他的鼻尖,而他甚至不敢惊扰它。
少女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轻轻道:“我看到你了,也闻到了你的味道,你出来吧。”
普罗透斯磨磨蹭蹭地从大树后走出。
他的绿色的脸上满是警惕,站得远远的,弓着腰,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然后他张开尖锐的绿色指甲,亮出尖锐的犬齿,低声咆哮,“你是谁?来追杀我的人吗?”
那道暗影微微一顿,尔后踏波向他走来,身周蓝色的蜻蜓,给阴暗的沼泽染上一层冰凉的蓝光。
“我是谁?人们称呼我为带来灾厄的兽类,我靠近谁,谁就会遭殃。”
她轻轻说着,语气意外的平静。她并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她,从始至终,她只在乎一个人而已。
普罗透斯微微愕然,“你是……”
他忽然想起,异人世界,有一些甚嚣尘上的传言。
他从暗夜法庭逃出后,在他逃亡的日子里,也曾听那些异人说过,徘徊在云厝川里的邪恶兽类。
从古时候,就存在的传说中的怪兽,带来灾厄,带来黑暗气息,它走到哪里,坏事就会在哪里出现。也因此,它是云厝川异人中最避之不及的存在,然而又因为它有着强大的力量,他们提及它时,语气又带了分敬畏。
他骤然想起它的名字,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位模糊的少女。
“祸缠……你居然就是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