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匝匝的阔叶林与林间蜘蛛网勾得人心浮气躁,咬牙切齿,恨不能怒发冲冠之下一把将这大岳泽的树林烧了干净。
越兰亭与云栖月在密林之中撒丫子狂奔,身着银甲的皇家卫队紧咬着二人不放。密林上空还有人乘着鹰巡视,只待二人现身便可前后夹击将她们一举捉拿。
好在大岳泽华盖如云,树丛繁密,纵凌空俯视,要寻得二人身形也并非这样容易。
云栖月领着越兰亭窜上了一条颤巍巍的木栈道。栈道上头是一座破落的小屋,树屋的屋顶露了大半月色,二人蹑手蹑脚潜伏到了窗前,耳听得一声苍鹰的嘶鸣之声,心知追兵必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你这是作甚?”
越兰亭见云栖月手脚并用潜到窗子边。
她闭目听了片刻,陡然睁开眼,道:“一行二十五人,三人在空中,其余人在陆地上。倘若我们领着东黎部皇室卫队杀出重围也未尝不可……”
“不可,”越兰亭道:“方才那人叫了一声王储。我怕若是王储也在卫队之中,以他神界旧人的力量,你我恐怕……”
一时半会打不过。
云栖月一听在理,静默不言。
越兰亭摸黑从断臂碎木之中潜行到她的身边,右手一抖,三枚寒冰箭幻在她的手心蓄势待发。
苍鹰在距树屋三尺开外的位置盘旋,那视力极佳的一双眼睛冷冷俯瞰着林间一切异动。
越兰亭眼疾手快将句芒弓搭在窗上,云栖月大惊失色,冰箭脱手而出,一个乘鹰的侍卫被她一箭贯胸,直直地坠落到了树间华盖之中。
“你这是……!”
云栖月话音未落,又三枚冰箭齐发,凌空巡视三只苍鹰便只剩了一只。
也正当那老鹰坠落之时,林间火光冲天,一队皇家军士顺着苍鹰坠落的方向鱼贯而来。
越兰亭方才以冰箭射落了两只鹰,老鹰坠落的动静足够吸引搜寻卫队的注意力。也正因如此,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由西侧穿密林而来,眼看距这树屋仅数十步的距离。
“嘘,趁他们往东去找那老鹰,我们赶紧走。他们不熟地形,可能得耽误些时间。你说,我们往哪里去?”
云栖月一言难尽地盯着越兰亭,轻声道:“为何你觉得我熟悉地形?”
“……”
二人彼此嫌弃,恨铁不成钢,咬牙钻出木屋,却见一川月色疏疏朗朗地照落在树冠与木藤之间,正可谓明月皎皎,天地万物皆如琼堆玉砌。
云栖月领着越兰亭贴着木屋残破的墙壁小心翼翼潜行,正当她踏上栈道之时,却听“咔”地一声,树屋与栈道因着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眼看就要陷落下去。
云栖月咬牙念了个扶风咒,足尖飞快点过栈道边沿之处,数步之后,轻若鸿雁一般攀上了栈道尽头垂下来的一根粗壮的树藤。
越兰亭如法炮制,行得树藤下,刚一抬头却见树藤上一条血红色的小蛇正吐着蛇信,虎视眈眈服侍着侵犯它领地的二人。
“小心!”
越兰亭话音未落,小蛇陡然出击,冲着云栖月的右手手腕便一口咬了下去。
大岳泽的毒虫毒蛇素来闻名遐迩,云栖月受此一击,一条右臂刹时麻得没了知觉。她一时大意,树藤脱手,脚踩的摇摇欲坠的木板栈道也裂开了一个口。
腐得不成样的木板顷刻碎作数瓣,云栖月尖叫不绝,脚下一空,直从数尺高空跌落了下去。
她未曾摔死,因为越兰亭以一琴弦缠住了她的胳膊。
越兰亭一手抓着树藤,另一手幻出银丝,银丝缠绕着云栖月的手腕摇摇欲坠,二人贴着粗壮的树干,荡在阔叶与蛛网之间仿佛飘摇的浮萍。
云栖月右手手腕处流出黑血,她求助似得抬起头,却见越兰亭神色不明,俯身若有所思地也盯着她。
倘若将云栖月丢在此处,依她之能,撑到皇家卫队搜到此处也不过时间问题。
倘若越兰亭一人逃离,少了一个被蛇咬了的累赘,说不定行动还更为迅猛。
王储引军到大岳泽抓人,抓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这是东黎部的地盘,云栖月纵再如何惹得季蘅不快,他也并不至于将之一举格杀。
留下她,她二人皆可以活命,越兰亭对这半路杀出的盟友本无甚期许也无甚责任心。
留下她,二人自此天高海阔,依越兰亭之能,再寻其他盟友也不是甚难事。
越兰亭心头百转,手随心动,虽然谋划了千万种撒丫子跑路可能性,却依然不自觉地、不可救药地将云栖月一点一点地拽了上来。
火把与脚步声陡然逼近,越兰亭头大如斗,手先于心,直恨不得将自己狂扇一通耳光以慰自己的神族威严。
她气喘吁吁将云栖月拉回了身边,林间夜色未明,云栖月也甚是诧异,诧异得颇有些感谓。
“……我还以为你方才……”
她话未说完,却见越兰亭寻的那根树藤松了松。
悬挂在树干上的老树藤不经两人重量,噼啪声中,树藤牵着一大片枯叶与死藤,陡然滑落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找一根死藤啊啊啊啊啊!”
事实证明越兰亭虽乌鸦嘴灵验得令人胆战心惊,但她的运气也实在不错。二人由数尺高的树屋凌空坠落却并未摔到树藤泥地只见,相反,接住二人身形的是一滩长满了浮萍的沼泽地。
若非沼泽地里的气味实在熏人欲呕,一滩脏兮兮绿油油的污水顷刻便将烨然若神人的二位姑娘糊成了臭烘烘的一团,此行姑且也算得上是顺遂。
越兰亭捏着鼻子颤巍巍站起身,直见云栖月在她不远处露了头,大呵道:“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我他娘的为什么要救你啊!”
二人相互嫌弃,怒发冲冠,亦步亦趋往沼泽边游。
“……倘若这水里还有鳄鱼之物……”
“你给我闭嘴!!”
云栖月一马当先翻爬上案,越兰亭在绿水之中生无可恋地浮沉。
二人方才的闹出动静太大,皇家卫队闻声而来,眼看就要摸到沼泽边。
“照我说不如我们坦白从宽跟他们走,反正上头有你外婆坐镇,他们也不敢拿我们……”
云栖月闻言冷冷道:“倘若我外婆是这般厚道的人,我东黎部也不能存续至今。”
她蹲在岸边向她伸出了手。
越兰亭看着那只沾了污泥与绿藻的手,心下莫名腾起一股怪异之感。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怪异来于何处,形势陡然生变,云栖月的袖中幻出了一条小白蛇。
小白蛇浮在绿水上跳了跳,直朝越兰亭的肩膀张口咬了下来。
越兰亭死瞪着云栖月。
彼时她正被小白蛇咬得动弹不得,否则她定能跳起身将这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不讲情面的无耻小人闷到臭烘烘的水塘里。她的肩膀渐渐麻痹,知觉也不复方才敏锐,云栖月目视前方,懒得理她,双指并拢划了个圈,那沾了越兰亭神血的小白蛇噌的一声被她收到了袖子里。
越兰亭艰难地回过头,只见沼泽边火光林立,身着银甲的皇家卫队隔着臭烘烘的绿水塘,早将这一方树林团团围了起来。
云栖月当空一划,成片倒刺由林间拔地而起,严阵以待的列阵之队一时大乱。
倒刺撑开了泥土覆盖之处,地底新鲜的泥水沁了出来,云栖月双手合十,咒诀不停,却见那土地龟裂的裂口之处撑出了一只巨螯。
八只巨螯破土而出,随巨螯一并爬出地面的还有两只两人高的花斑大蜘蛛。
方才云栖月借越兰亭的神血行此幻术,众皇家亲卫不明所以,见那两只蜘蛛朝着人群飞扑而来,纷纷吓破了胆。云栖月隔着沼泽地又行了数个咒诀,林间阔叶,泥土间的污水与上下翻飞的蚊虫都成了她的武器。
正当皇家亲卫列队抗敌乱成一团之时,一块巨石由沼泽的一头横飞到了另一头,巨石直朝云栖月砸去。
云栖月当空运掌将巨石拍得粉碎,她右手受了蛇毒,左手的掌力受制,巨石经她气海冲击,瑟瑟剥落了一层表皮后轰然砸到了泥水潭子中。
附满了绿藻与污物的水花溅得两岸贵族狼狈如鬼。
越兰亭受此巨石一震,还未回过味便被冲得又往池塘边沿滑了几步。她方才不觉,此时顺着粘腻的沼泽水荡了一荡方觉出些许不对。